Vanilla

秋天到了。

9月的高雄依然還是熱的讓人昏頭，雖然沒有台北的悶，但還是可以看見街上的陽光汗衫搭配夾腳拖鞋，騎著改過的機車，拔掉消音器，在大街小巷中來回奔馳。

生平第一次搬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煩，每樣自己的物品都得好好仔細打點一番，要是漏了哪項，到那又要重買，很浪費錢。現在我打算不依賴家裡的經濟支援，所以生活的開銷動作都要深思熟慮。

小芬也搬到了台中，她在河南路那附近租了間房子，跟同學分攤房租；我們每天都會通一通電話，不過我並不常打給她，大部分都是她打過來的。

我則是在鳳山市的五權路工作，以前國中同學的老爸在那開了間機車店，我在裡面混口飯吃，月薪目前大概3萬3，不過聽說車子賣很多的話，還可以要求加薪。

我住在國興街的公寓，那是阿姨以前的老家，剛好之前租的人要搬去新家，空了下來，所以我剛好找到了房子，月租5千，水電費自付，23坪對我孤身一人來說，是有點太大了，不過便宜就好，而且離我工作地點還蠻近的。唯一讓我感到不方便的大概就是樓下沒有便利商店和小吃店，每次出門都要騎機車，有點小麻煩。

我來到高雄已經兩個月了，每個月平均開銷也才1萬出頭，每天工作約8個小時，假日休息一天，剩下的時間就拿來複習功課，我還沒忘記我是要重考的人，我還蠻想考高雄科技大學的，不過我爸媽應該還是會逼我讀台北的大學吧。

和台北比起來，我喜歡高雄多一點，人情味重了點，人也比較真。

我的休閒活動其實也不多，平常就租片子回家看，要不就是到附近的公園或是高雄市區的中央公園打打球，或是去澄清湖看看棒球，盡情嘶吼；如果很瘋狂的話會跟朋友騎到壽山看夜景，新崛江逛街，旗津機車一日遊，到六合夜市吃宵夜；現在看看，其實我這兩個月還是玩呀，沒考上的痛苦，好像全部忘光似的。

現在的打算是先存夠學費，指考的最後幾個月再去重考班拼，生活費不夠也只好托家裡寄來。

16日，到家時發現有通留言，是小芬打來的。
「喂，是我小芬，9月18是中秋節，要不要來台中玩呀？雖然我還不是很熟啦，我朋友會當我們的嚮導唷，記得打我手機唷。掰掰。」

聽完以後，我想想，好像兩天沒接到她的電話了，我居然一付無所謂的死人樣，這對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來說，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洗好澡，開了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半瓶。

肚子裡有苦澀，甜蜜被沖淡了許多。

可是我沒發現，桌子上放了張字條，上面寫著9/18的錢櫃聯誼。

今天是大學指考放榜的日子。

爸站在陽台外抽著煙，右腳不停抖動，煙蒂隨著他內心的焦慮而緩緩掉落；媽坐在沙發前緊盯著電視，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可是她並沒發現她把手中的紙杯給捏的扭曲變形了。

我坐在電話旁，等著放榜時間的到來，小芬在我身旁牢牢握著我的手，我感覺到她手心盡是斗大的汗珠，佈滿了掌紋。我心裡暗暗祈禱，希望這緊張的氣氛能因為一通電話而緩和下來。

叮咚！咕咕鐘告訴我時間已經到了，我立刻快速的撥著，只要再晚個一分鐘撥電話，就會發現占線是多麼令人感到痛恨。

「您好，這裡是大考放榜中心，麻煩請告知您的准考證號碼，以方便查詢上榜學校。」電話一頭傳來了規格式的回答。

「781435673。」我也給了標準答案。

「好的，請您稍等片刻。．．．．很抱歉，您所報考的所有學校登錄名單上都沒有您的准考證號碼。」

「．．．．是的．．謝謝你。」我隨即把電話掛上，此刻的我腦中一片混亂，彷彿整個世界都隨著這通電話而開始天旋地轉。

我落榜了。

小芬發現我的臉色十分難看，對著我咬耳朵：「結果已經出來了嗎？」

我對了她點點頭，但我根本說不出口我落榜的事實。難道我高中這三年的努力，就被這通電話給全盤毀滅了嗎？不，我想我是不能接受！

爸的煙已經抽完了，從陽台走進來，他看見我的臉色凝重，就知道我心中的不安。

「怎麼樣，該不會是落榜了吧？」媽也把頭別過來，仔細聆聽我倆的對話。

「對．．．．是落榜了。」我無力的闡述這個令人難過的事實。

「怎，怎麼會？」媽雙手緊摀著臉，像小孩的哭聲隨之洩出。

「那你以後的打算呢？要重考還是要直接去工作了？」爸依然面無表情，這讓我身旁的壓力變的更重了些。

「我想去高雄工作，順便準備重考。我那裡有認識的朋友，他說他那裡有缺人，希望我能過去幫忙。」我緊張的回答著。

「那住的地方呢？」

「我想跟阿姨租房子，她的老家前幾天租的人剛搬走，我會叫阿姨別給我算的太便宜。」

「兒子，你聽著，你現在已經成年了，我已經無權過問你的生活，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已經背負著成年人該有的責任，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你記住，不管你在外頭過的有多不順遂，這裡永遠還是你的家。如果想回來，家裡永遠歡迎你，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那好吧，你什麼時候要出發？」

「大概一個禮拜後吧，我要準備一下。」

「嗯．．．．。」爸好像沒什麼想說的了，他走進廚房，拿出打火機，又點了一隻煙。

「噢．．．不．．．兒子阿，你要重考可以在家裡準備呀．．．．為什麼一定要去高雄呢．．．」媽好像不相信我可以自己一個人生活似的。

「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我也想增加一些社會經驗─噢，放心啦，只要我一有空我就會回來，好嗎？」

「哦．．．那你一定要記得回來．．．三餐要記得按時吃．．．要不要幫你買台機車．．．」

「拜託，媽！」



小芬和我一起到了樓下的7-11買東西，她的眼神透露出她的不滿。

「為什麼要去高雄不先和我說一聲？」我迴避她的視線。

「因為．．．其實我一直都有這個計畫，只是沒說出來而已－當然不是因為你，只是我沒想到我居然會落榜．．．．。」我支支吾吾的回答，眼光飄到了晚餐想吃的義大利肉醬麵上。

「那．．．那我們怎麼辦？我考上了逢甲，台中跟高雄．．．這樣就不能常見面了！」她開始有些著急了，聲音也大了點，我並不是很喜歡有人對我大小聲。

「反正總見的到面不是嗎？」我聲音溢出了一絲不滿，帶有一點冷酷，這讓她更加的不高興。

「那你覺得一年見個兩三次面這樣就滿意了嗎？對你而言我的份量就只有這麼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還是我們只是玩玩？我討厭你這樣不在意，這對我來說是真的很重要！」她衝出了店外，坐在長椅上啜泣。我趕忙前上抱住她，說些安撫她的話。

「對不起．．．我．．但妳也知道我不喜歡有人大小聲．．妳放心，我只要一排假我立刻就去台中找你，這樣好嗎？」我拿出我的手帕輕撫她的淚珠，她那因淚而濕紅了的眼眶仔細注視著我。看來她對我還有點信心。

「真．．．真的嗎．．不許食言唷。」

「不會的，放心好了。」我擔心自己的回答太過簡促，讓她會以為我很敷衍，但看來我是多心了。

她終於破涕而笑，雙手擁著我的脖子。

只是我有種異樣的感覺，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晚風徐徐，斗大的星星掛在夜空，偶爾墜落幾顆迷路的流星，躺在草地上的人們紛紛站起來，在心中訴說著他們的願望。

今天又是個美好的一天，大學指考在今天圓滿的落幕了，雖然不知道分數是否理想；但，在這麼舒服的時候，誰又會有餘心來煩惱這種事情呢？

掛著MP3，輕輕柔柔的左岸香頌在耳邊迴盪，此刻的心情真是放鬆到底，完全跟現實生活脫了節似的。

望著明月，夜空像無盡的海洋般延展，月光降落在大地，歡樂的氣氛散了一地。大夥兒忙著把烤肉架架起，取代而之的是紛忙的叫聲。

「好吃懶做，就不知道要幫忙是吧！」一個婦人拿著乾淨的夾子大力敲著我的頭，他是我媽。

「媽，別吵我啦！氣氛都被你破壞掉了！」我像小孩一樣嘟著嘴，試圖搏取老媽的同情；但這招似乎對他沒什麼用處。

「你阿，就只知道吃，跟家裡的阿舍一樣！快點過來幫忙！」阿舍是指我爸。

我爸聽到我跟媽的對話，對我笑了一笑說：「你不用過來了，這裡我跟你媽來弄就好了，多個人反而不方便。」意思是說我沒用吧？

我繼續躺下來，微涼的風輕撫臉頰，我知道夏天已經接近尾聲了，這是我跟同學最後一刻的相處時光。不過心情卻異常的平靜。

同學們聚集在我右手邊的老榕樹下，拿了個小板桌，開始打起撲克牌來。其餘沒事的人，由我老哥帶頭，他拿著貼有綠色透明紙的手電筒照著自己，不用說也應該知道他們在幹麻吧？

隨著故事的高潮，那群女同學的尖叫聲此起彼落，路人用謎樣的眼光看著我們這群人．．還好爸趕快過來呼喚他們：「烤肉好了唷，大家來吃吧！」所有人拔腿急奔，完全不管故事到底講到哪了。不過我沒有去吃，依然躺在草地上，因為我討厭吃烤肉。

我看著夜，真是美麗，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美麗。有個人的大頭突然擋住了我的視線，對我露出邪樣的笑容。

「小芬，幹麻？」我好奇的對他眨眨眼。

他拿著手中的三串青椒，害羞的說：「你想不想吃？」

我對他笑了笑，說：「是不是猜拳又猜輸了阿？」他對我點了點頭。

我接下了他的三串青椒：「下次一定教你猜拳的撇步，要不然每次都是我幫你收拾殘局。」

「每次都說下次，結果都忘記．．」他嘟著嘴一副生氣的樣子。

「對不起嘛，要不，現在就教你如何？」

「不理你咧，我要在去抓烤肉吃了。」說完就只留下一臉錯愕的我留在原地。

順帶一提，他只是我的好朋友；或許只有我是這麼認為的。

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帶了幾打的酒，大家開始划起酒拳來，男生輸的脫衣服；女生輸的灌酒，當然我也沒有玩，因為我很保守，我不喝酒。

空氣中原本清新的芳香變成了爛醉的酒臭，有些女生承受不了酒力催，開始吐出三天前吃的海鮮烏龍麵．．也有些人胡言亂語，比手畫腳，脫衣服大賽開始。

我並不想去阻止，因為大家都玩瘋了，有誰聽的進去？

這時的小芬好像也有點失控了，跑到我身旁，撲通一聲倒下去，我急忙攙扶他起來。

他看到我說：「唔．．我喝不下去了．．噁嗚．．。」

情況不妙，我有預感他會吐在我身上，我趕緊拿了條毛巾把他嘴巴摀住，結果不出我所料，吐了。

不過我沒預料到他接下來所對我說的：

「喂，志，我問你阿．．你對我有沒有感覺？」我愣了兩三秒。

「別胡言亂語了，來，我扶你起來。」

「你先回答我啦．．不回答我就吐在你身上喔！」他紅潤的臉頰正對著我傻笑。

「呃．．好像有吧，你先起來再說吧。」我試著先敷衍他一下，不過他還挺像我媽的，不吃我這套。

「噁．．你知道嗎？我．．我從高一．．到現在．．一直都．．喜歡．．喜歡．．喜．．」正當我冷汗直流的時候，他睡著了。

我把他那件鋪滿嘔吐物的夾克脫掉，披上我的外套，擦擦他的嘴巴，讓他安靜的睡。

我偷偷跑到老爸的行李袋旁，偷拿了他的一包香菸跟打火機，坐在榕樹下點了根菸。

我很少抽煙，除非是我在思考，或是我心情不好。

望著漸漸逝去的星光，夜之海，我的腦海突然浮現了這三個字。

廣闊的海洋阿，你是否聽到了我的心聲呢？我是真的喜歡小芬嗎？我真的不明白。

不了解自己的笨蛋多的是，不過我是最笨的那一個。

我站了起來，把香菸踩熄，下定了決心。

從這一天起，我正式跟小芬開始交往。

夜之海，靜靜地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