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被我稱作為父親的男人生病了。
這次情況不太樂觀,他無法進食,只能吃一些流質食物。他不停地吐,有時會嘔出膽汁與血的混合液,連睡覺時都在哀嚎。十二號媽必須特地向公司告假,帶他去做全身性檢查,其他就只能靜待報告結果出爐。
我有極度不詳的預感,很有可能是肝癌或胃癌。
以前也並非全然沒有經驗,我年紀還小時,他曾經得過大腸癌而開刀,有可能是多年之後的殘餘轉移,這我不清楚。但從他的日常作息來看,總有線索可尋。他生活毫無規律性可言,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飯,菸酒不諱,這種人膽敢宣稱自己晚年將無病無痛,五十歲就能光榮退休,那根本是放屁、天方夜譚。
不過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報應竟會來得如此急遽;在媽來不及和他離婚之前。現在看來,離婚已經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常常告誡我媽,要在她依賴到拖累我們之前儘早離婚;她沒有聽進去(不然怎麼撐十八年?),一方面是他的死纏爛打加上一哭二鬧三上吊,一方面是媽的為人真的過度善良,就算她口頭承認她對這十八年失敗婚姻的憤怒,但只消他一聲哀求,媽還不是軟下心腸,什麼都幫她照顧得好好好?唉,媽一輩子都被他「吃人夠夠」,我可真是一語成讖啊。說來總是幾分悲愁。
至於我,老實說,剛開始看到他落魄成這付德行,心中總是有些許不捨與難過;後來一回憶起過去他對我們母女兩所做的所說的惡行惡言,我就狠下心腸並詛咒他。我痛恨他的一切,痛恨他的矛盾,痛恨他的愚蠢無知。
有些朋友會批評我:難道不會為不孝而自我內疚嗎?再怎麼說他還是你爸,血濃於水這是不可抹滅的事實,難道連一點惻隱之心都消失無蹤了嗎?
哦,是嗎?如果他還記得這等關係,他會冷血到浴室外頭對準浴室內的我灌瓦斯,企圖炸死我嗎?何況當時他居然還點菸!就只為了那區區一塊兩毛五的電話費?
當我躺在床上,發著高燒哭泣著,求助無門時他在哪裡?當媽虛弱到要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醫院打點滴時,他又在哪裡?只有我和我媽!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他在哪裡?
只要有難,他就立即置身事外,躲得老遠;只要有樂,他就趕緊裝熟靠攏,像隻無恥乞食的哈巴狗。這種沒有擔當的懦夫,憑什麼來冀望我們的關心照料?他對我們付出過什麼?他有什麼資格要求?憑藉著他那早已腐爛發臭的父親身分?
打從瓦斯事件之後,我就和他劃清界線,既然沒有兒子,自然也就沒有老子。人為自己的生存奮鬥不懈,是由於生命道路的前方有閃耀著光芒的道標,照亮自我內心的黯淡影子;他呢?他這一生宛如行屍走肉,頂多就只是盡可能維持生命跡象罷了。活著沒意思,還需要怕死幹麼?
「生者知生,死者知死。莫然不知,無以為也。」
對,我很冷酷;但那並非我自願的。是他的做人失敗扭曲了我的人格,造就了現在的我,他能抱怨什麼?
他什麼都不能抱怨。有因必有果,咎由自取,怨得了誰?
多希望我能夠逃離這個阿鼻地獄。坦白說,我已經受夠了。我受夠了所有圍繞在我身旁的一切,這些擾人的牽絆通通都去死吧。
去死一死算了。
P.S.剛剛到家時,發現桌上一兩盒阿桐伯保肝丸。
- Dec 12 Tue 2006 18:54
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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