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天


今日早晨,喚醒了我心中的那份不安。陰沉的天空飄下絲絲細雨,點滴在心頭。

總覺得今天一切都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哪份不對勁,彷彿地球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運轉,其他人都消失不見似的。

去了廁所照照鏡子,努力說服自己這份錯誤的感覺得盡快消失,我還有生活,我還有夢。

啪啪兩下,打清醒自己,打腫了臉頰,真不應該打的這麼用力。

摸了兩下,暗自痛罵,回到床邊,蠟筆小新顯示著8:09,已經翹了兩堂課了,再翹就糟糕了,今天還是乖乖去上課吧。

提起了背袋,將它塞的鼓鼓的,用手秤了秤,夠重,上路。

走到門口時,突然心血來潮,走回房間把櫥櫃裡包裝好好的紙傘從塑膠袋中拿了出來,拍了拍,甩一甩。

今天的美又美異常的冷清,老闆與老闆娘閒的在店內看報紙抓蚊子,悠哉的很。

「早阿,要吃什麼?」「火腿蛋加一杯咖啡。」「喂,一份火腿蛋!」在看報紙的老闆站起了身,圍起圍裙,開始賣力地煎。

我好奇了問一下老闆娘:「今天人怎麼這麼少?」她正在處理我的中溫咖啡,這裡的中溫咖啡說實在真的很難喝,不過我每天早上都得喝一杯咖啡,不然會沒精神,為了『一日之神在於晨』,也只好將就一些了。

她背對著我繼續沖泡著,「下雨吧,大家都懶的出來了。」老闆把煎好的火腿和蛋丟到盤子裡送給老闆娘,對著下著雨的外頭若有所思的說:

「雨,何時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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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等著綠燈,沒有行人,沒有車。

這裡好像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沒有他人歡笑,沒有他人淚水,寂靜的雨聲,靜謐地劃破我的喉嚨,奪走我發言的權利,讓我被吸入黑洞之中,徹世與黑夜為伍。

都已經多穿了幾件,寒冷還是直崁心裡,我忍住發抖,嘴裡不停地冒出白煙。

小綠人終於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發冷的路人,用滑稽的姿態嘲笑著他們。

綠色是暖色系,我的心卻漆不上去,被堅冰凍傷,外表結了厚厚一層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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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教室,比上課時間還要早了點到,教授還沒來,我只好看著自己的報告發著呆。

其他人還是那些老話題,聽都聽膩了。想不到我居然與其他大學生如此格格不入,是我精神年齡太大了而產生了代溝嗎?

助教和教授兩人互相交談的走了進來,學生們開始靜下來。

點了名後,教授清清喉嚨,拿起麥克風說:「各位同學,我最近要發表一篇論文,題目與positive psychology有關,在發表以前,我希望用這堂課來和同學探討positive psychology對社會的影響,首先談到教育層面....」

我們才上了不到兩個月的課,就給我們硬灌positive psychology,難怪已經有人吃不消,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勉強撐起眼皮別往下墜,不過最後還是於事無補。

睡了不知多久,下課鐘鈴如久逢甘霖般及時解救我們,其他人趕緊用最迅速的速度收拾書包,準備今天的第二攤。

此時助教正走向前來打招呼,我搶先一步說話:「教授怎麼會突然上這堂課?我記得positive psychology是編排在Research Seminar in Social psychology裡頭,而且那是選修課程耶?」

助教說:「是Educational Psychology啦,你記錯了,雖然Educational Psychology也是選修...」他把嘴湊進我的耳旁:「教授好像也遇到瓶頸了,才會想徵詢一下你們的意見..。」

「我們翅膀都還沒長齊就要我們飛翔?太誇張了吧!」我略有不滿。

「沒有啦,有時候大學生總是會提一些挺勁爆的點子,教授需要有人給他刺激一下..。」他露出閃閃發亮的金牙發笑。

「哦?他可以去BBS上面發文啊,那裡的文章保證他看了直吐血,刺激夠大吧?」

「你不能對一個老輝阿這樣....」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

「走吧,去吃飯,今天我請客。」助教拍拍胸脯。

我疑惑的看著他「該不會又是耍我吧?」

「不會啦,今天我心情特好的勒。」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說。」他神秘的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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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助教的合作社邂逅之旅告了一段落,手錶3:15,她已經在那了,去天橋吧。

出了合作社門口,才發現雨變強了,根本就是暴雨,連傾盆大雨都不適合描述現在的情景,我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她應該不會出來了。轉念一想,雨這麼大傘才好賣吧,心情指數立刻回升。

不過我很擔心紙傘不能夠承受這等程度的轟擊,保險起見還是再去買了把塑膠傘。

走在路上,行人都走的匆忙,狼狽的很,就算有雨傘加持還是成了落湯雞,雨傘所能保護的反圍只限於頭部半徑以下的身軀。我倒是走的很悠哉,反正都已經溼透了,也不差急與否。而且看著路人奔跑的滑稽模樣,心裡就有股說不出口的爽感。

此時我的心還是熱血澎湃的。

離天橋不遠的路上,看見有個中年婦人掩面向我這裡跑來,我心中提起了問號。

「救..救命!有人被撞到了!」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著。

「冷靜點,小姐,出了什麼事了?」

「有輛砂石車轉彎..撞到了一個女生...那個女生的輪椅都被撞歪了..地上都是血..我沒手機..只好向路人求救....」

我的心涼了一片,顧不得被雨淋濕,瘋狂的奔跑、奔跑,我心中一直祈禱著,千萬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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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場。

長髮散落,披蓋住臉龐,她側躺在馬路旁,瘦弱的兩隻小腿淌著泊泊鮮血,染紅了裙擺,歪曲的輪椅靜靜的躺在她身旁,對她哭訴著不平,紅綠燈失靈,一閃一閃的哀鳴。

我傻住了一秒,接著是被這景象所帶來給我的衝擊。

立刻衝到她身邊。「妳沒事吧?妳沒事吧!快點跟我說妳沒事啊!快啊!」我歇斯底里的用冰冷的雙手強搖著她冰冷的身體。

不知道呼喊了多久,她慢慢睜開緊閉的雙眼,眼眶中佈滿了血絲,嘴唇泛白,強打起一股氣:「好痛..好冷.....」

「妳沒事的!妳不會有事的!」

「這裡是..天堂嗎..?還是..地獄.....」

「妳不會有事的!來,我帶妳去醫院,救護車就要到了!」我趕緊撐開雨傘替她擋雨,是她送的那把紙傘,拿出手機打起119。

「你看..白馬的眼睛上掛著雨水,好像在為我感傷...」她強顏歡笑的說。

「別說話了!」

「或許..這樣對我是最好的吧...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有聲音..少了我..世界也不會就此停住..空轉....」

「不!別說了!」

「上天..捏錯了泥偶..現在...要回收..」

「妳沒有錯!妳不是錯!」

「祂真的對所有人都是仁慈的嗎..我不知道...我好想從祂口中...聽到解答..」

「不!」我真的快瘋了。

「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上天所贈與的一雙翅膀...任我們翱翔在夢想上..潔白無暇的翅膀..好美..好美....」

「可是上天卻在我還沒起飛之前..就先把翅膀折斷了..原本就少了展翅高飛的舞台的我...現在連起飛的機會..都不見了...」

「....」我的淚水和雨水摻雜在睫毛中,滴下。根本就沒有可以反駁的餘地,她的話語如同刀刃狠狠地刺扎進我的心,連我最後一絲理性都潰堤。

在耳際不斷迴盪的,是永恆的雨聲。

絕望的碎片,不停地打落;刺痛了我的心,割傷了她的夢。

「雨,何時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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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腳小腿骨骨折導致的內出血,右腳大腿骨完全骨折,兩隻手臂多處肌肉撕裂傷...」醫生正給我和她妹妹看簡報與X光片,並詳細解說。

「請問醫生,這些傷大約要復健多久才會好呢?」她妹妹眉頭深鎖,憂心的看著醫生。

「一般來說,骨折約4到6個月可癒合,打鋼釘約多1到2個月,不過妳姊姊因為延誤救醫,小腿骨壓迫到肌肉導致肌肉及其他組織的血液循環受阻,已經有一些組織壞死,雖然病患本身就..就不方便行動,不過這因素會否影響復健速度,還是個未知數。」

醫生搖了搖頭繼續說:「尤其是病患沒有第一時間固定急救,骨頭移位較長,雖然還是可以復原,難保以後不會有長短腿的問題。」

「好的,謝謝醫生。」我和她妹向醫生道了謝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們兩個並排走在充滿了藥水味的走廊上,外頭的雨勢變小了,心情更為沉重了。

「請問...」她妹妹別過頭看著我:「是你先發現我姊姊的嗎?」

「嗯,是的。」

她停下身來向我鞠了個90度的躬。「謝謝你。」

「不用客氣..別這樣。」我急忙扶她。

「你認識我姊姊嗎?」

「嗯,算是認識吧。」

「我姊姊她外表看起來很堅強、樂觀開朗,但事實上她一直都擺脫不了自責的陰影,她都認為是她拖累了我和爸媽,但是我們從來都沒那樣想過。」

「我知道,我看的出來。」

她嘆了口氣說:「她高中時曾經去應徵美濃附近所有的花店與書店;她本身很喜歡花和書,結果全部都失敗了..,原因只是她的輪椅,她的行動不便。」「之後她就有點自暴自棄,雖然她都很小心地隱藏著不讓我們發現,可是身為她的家人,我們哪有可能不知道?我和爸媽都試著讓她了解她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有我們;可是她似乎...唉。」

「她絕對不是孤身一人,我會一直支持她的。」我遞了一包衛生紙,給了說到落淚的她。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謝謝你。我想我姊姊也會很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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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兩個月,我每天都到醫院去探望她,每天都坐在她身旁,陪伴她,談談天,說說笑。

她看起來很開心;偶爾不發一語看著窗外的風景,臉上透露著淺淺的哀愁,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她。

有時候聊天聊到一半,她會拿出灰色的筆記本,低頭在紙上沙沙作響,我問她在做什麼,她說她要好好記住我所說過的話。

我納悶不已,但是沒提出內心的疑問,或許這是她的嗜好吧。

今天是她住院的第62天,我特地買了一大盒牛奶蛋糕,想讓她飽飽口福。老實說醫院的伙食是不怎麼讓人滿意,她應該吃膩了,給她換換新口味也不錯,雖然害得我常常被護士小姐教訓一頓。

到了她病房門口,我懷著坎坷不安的心情,敲了兩下門。

「哈囉,我進來囉。」轉開了喇叭鎖,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錯愕。


她的床單收拾的乾淨,摺疊的整齊,原本放在桌上的白水仙花也下落不明,這時候是晚餐時間,她人呢?平空消失?

一旁打掃的歐巴桑默默地掃地,我向她探問:「這病床的病人呢?」

她搖搖頭,意示不知道。

「謝謝...」我立即衝出病房,跑到櫃檯前,護理長正冷漠的盯著電腦查閱資料。

「請問3086號房的病人呢?」

「今天早上她爸爸來辦理退院手續了。好像要轉到南部的醫院。」

如雷貫耳,五雷轟頂,轟的我不知所措。

「那請問她轉到哪間醫院了?」

「不清楚。」

我腦袋當機,連謝謝都沒說一聲,如行屍走肉般遊蕩在走道上,這打擊太大了。

「為什麼..為什麼,連再見都不肯說一聲?就這樣走了?」

我沒發現護理長走了過來,拍拍我的肩:「先生,她有留一張字條給你。」

我恍神的從護理長手中取走,硬擠出了句謝謝,仔細解讀上頭的內容:

「給男孩:

111天,或許在我生命裡,這只是冰山一角,可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還記得第一眼看見你時,覺得你很與眾不同,或許這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吧,感覺你和一般大學生所擁有的氣質不大一樣。

每次在天橋下看見你上課完回家,每次的感覺都不同。

第45天,你英勇的模樣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第46天,感謝你推著我躲過警察的追擊。

第47天,我被你在咖啡廳裡的氣勢所嚇著了,不過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會責怪你的。

第48天,感謝你讓我的生命彩繪本上新增了遊樂園這一項,我是真的沒去過遊樂園呢。你在摩天輪上替我打氣,真的讓我很窩心。

感謝你在剩下的天數裡,為我奉獻這麼多;但是夠了,真的夠了。

我們兩個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卻為了我做了這麼多事情,我是真的衷心感謝你。

但是,我只是一名少了翅膀的雛鳥,飛不起來,嗷嗷待哺;我並不希望未來擁有無數光芒的你,停下腳步等待我的蹤跡。

或許我這樣自私,傷害到彼此;但是時間可以撫平傷口,不是嗎?

祝你在未來裝上你最亮眼的翅膀,飛的又高又遠;我會在不具名的遠方,默默地祝福你。

女孩留。」

紙上紫色墨水還殘留著香氣,有些地方有暈開的痕跡,是我的淚水,還是她的?

不,我已經分不清楚了。

我把牛奶蛋糕盒打開,裡面包裝著一塊又一塊的心碎。

我含著淚一口接著一口吞下肚子裡。

吃了最後一塊,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宣洩,痛哭失聲。



這是和女孩交談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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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uke781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