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往生後,鴻羽般重的靈魂會飄飛向籠罩紫藍冷光的無河天。

那些無所適從的魂魄們會先被一個個深遂的道標引至通往地府的幽門。傳說這門哪,古怪的緊,上頭的鳳簷被許多不具名的石像所取代,被雕刻的人們,有些雙手捧著頭,有些掌心朝天,有些被黑鎖鐵鍊纏困住,兩眼空洞無力,嘴張得大大的,露出一排灰牙,他們的臉上都有個共同特徵:掩不住的驚慌恐懼。底下的熊熊焰獄,冷酷吞噬著慘白的肉軀,所有的石雕,都逃不出這宿命。兩旁各起了兩根朱紅大柱當作門基,不過瞧了許久,就是找不到門的兩片門扉。燙金邊扣環設於柱上,溢出森森陰氣,真不知這扣環是給誰用的,敲了敲也不會有人來應門。門的兩側是高不見頂的峭壁,僅有一條走道向前筆直地延伸,看不見盡頭,摸不著邊際。

一路上跟隨著大大小小透明的「物體」,地上推滿了白骨,螻蟻與乳蛆在一根根骨頭的縫隙中尋找一絲絲腐肉,最後還是功敗垂成,只能繼續在白骨堆中奮力爬行,奮力找尋食物的蹤跡。

沿著爬滿黑藤蔓的崎嶇小路,早已忘卻時間是為何物的永恆魂火們飄邈幌浮。出了壅塞的岩壁後,眼簾映入皓皓荒蕪,地上數如星斗的鵝卵石,英年早逝的魂魄必須在此地用一千顆石子堆砌成一座千石塔,才能拋棄對過去的迷戀不捨,投胎轉世。但每當只差一顆就大功告成時,牛頭馬面幻化成無數道靛藍怒焰,將九百九十九顆的石頭盡數焚毀,把那些魂魄的夢想砸個粉碎。無奈的靈沒法嚎泣,只得默默的重頭再來,持續堆著。就這樣堆了又毀,毀了又堆,永無止盡的輪迴,永無止盡的重複播放這一次又一次令人不忍觀看的慢鏡頭。

這裡看似一片寬闊遼幅,一望無涯;事實上是個河岸。西方天空閃爍著與週遭混沌的闇黑格格不入的暇白淨亮。向那眺去,有條廣不見對岸的浩流,名為冥河。冥河閃亮的水面如水銀般緩緩流動,水面反射出詭譎的乳白色,還撒了幾撮五彩亮粉,整條河散發著無法詳細陳述的寧靜安祥,不禁讓人聯想到渾身透露出慈愛母輝的印度恆河。水下倒映了各種表情的臉皮,有安順平靜、有因為痛苦而扭曲、有因為苦痛而哀戚、有因為恐懼而吃驚,全都是死前那一剎那,遺留下來的表情。傳說魂魄若是一個不小心跌入了水中,便會囚禁於此,水面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走了莫許久,隱約看見有座大理石橋,橋的兩端立了四柱龍刻,氣勢莊嚴肅穆,柱上分別刻上四字楷墨:「悲」、「歡」、「離」、「合」。柱旁有塊玄黑鐵碑,題了三字印書鍥子:

「奈何橋」

往橋上走去,另一端頭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橋中央一名老婦婆坐得端莊,穿著淡薄紫紗,白花盤髮插個鳳尾金釵,輕輕提起手邊的軟木杓子,向身前檀木桌上的香杉罎舀了一匙青碧冷泉。罎內的冰漿似乎源源不絕,不管舀了幾匙依舊還是那麼滿。據說這冰漿若是飲了下肚,就會忘掉在人世間種種,哪怕是好的、壞的,記憶像洗牌一樣點數重新歸零,再重新奔回到喧囂不已的世間。有些人懷著滿滿淒迷吞進肚裡,有些人不敢,也不願忘懷那份曾經渲染在生命中的美好,因此他們只能佇守在橋上躊躇不前,徘徊,徘徊,徘徊。正是:

「橋上依人故步封

河下遊魂黯神傷」

就在我感嘆著這裡所帶給我的無力感時,現世的鬼魂們紛紛抬起頭來,滄霜的眼角泛著前生的淚光,靜靜地,無可奈何地,凝視著籠罩紫藍冷光的無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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