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貪婪的靈魂一杯
張開雙唇舔蝕著爬滿愛慾的杯緣
那些情比金堅 天長地久 百年好合 白頭偕老
在誠實的唾液面前 通通變得脆弱而矯情
只有赤裸的坦蕩對話才是真實之音
聆聽著對方的心跳 盡情忘我的咬下那顆禁忌果實吧
讓一切的束縛都拋到九霄雲外
讓我們丟掉虛偽的道德面具 再次舉杯 並高聲唱著
無名指上流瀉的 羈絆的輓歌
如果上帝在你潦倒困頓之時,在你面前擺了塊天秤,要你選擇分歧的命運,天秤的兩端分別是:為了尊嚴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光榮死去,以及為了理想而苟延殘喘的活下去。你會如何選擇呢?諷刺的是,這乍看之下是題選擇題,上帝卻沒有給華迪史洛‧史匹曼(Władysław Szpilman)和他的兄弟亨瑞克‧史匹曼(Henryk Szpilman)相同的天秤得以選擇。現實就是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平等的得到選擇生命之道的權利,但人們還是為了「不想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死去」的念頭而努力的活下去。
影片開頭,華迪史洛和往常一樣,全神貫注的在華沙廣播電台的錄音室內優雅的彈奏著鋼琴。然而一九三九年的華沙和片頭黑白畫面的日常場景已然不同,流瀉在錄音室內的琴聲被粗魯的砲聲給蠻橫的打斷,工作人員急忙比著手語,要華迪史落趕快逃離,華迪史洛卻給了他「這曲子還沒演奏完呢,你又要我去哪裡呢?」的困惑表情。直到錄音室被炸出了一個大洞時,華迪史洛才從飄飄然的精神世界中被帶了回來,帶進這個即將充滿苦痛的真實世界之中。有趣的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華迪史洛遇到了和他一樣醉心於音樂世界的同道中人:大提琴手多蘿塔(Dorata),她是其好朋友裘瑞克(Jurek)的妹妹。兩個人就在煙霧瀰漫、砲火隆隆的電台內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寒暄,可見得兩人對於音樂是多麼的癡迷。
回到家中,史匹曼一家人圍坐在收音機前,聽著訊號斷斷續續的廣播,英國和法國「即將」聲援波蘭的消息虛弱的在廣播內放送,熟悉這段歷史的後人,對於這段史匹曼一家人為了這消息舉杯慶祝的場景(為英國和法國舉杯!),想必會感到相當諷刺吧。漫天謊言將波蘭人從希望帶至絕望,波蘭的國土防禦連同脆弱不堪的意志一同土崩瓦解。史匹曼一家人──以及和他們相同背景的猶太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永無止盡的噩夢。他們將窗戶貼上封條,將身上僅有的五千波幣響盡辦法藏匿好,接著他們一家人,和數以萬計的猶太人,被迫遷移至德國人重劃的猶太人集中區(The Ghetto)。當華迪史洛右臂必須佩戴上象徵猶太人之罪惡的大衛之星時,「猶太人連呼吸都是一種不被允許的罪惡」,就是這樣的精神教條,被勝利者的德國人貫徹著,讓華迪史洛再也無法到達和多蘿塔一起演奏的理想鄉之中,兩人的命運就在大道上分岔歧異。猶太人的世界從此以後就被冰冷的磚牆隔離,伴隨著鐵絲網和德國軍人的槍桿子。
為了籌措溫飽,華迪史洛無奈地被迫賣掉他的鋼琴,並在猶太區中和兄弟亨瑞克一起賣舊書維生。路上隨處可見汲汲於尋找失蹤丈夫的婦人、倒在地上發紫僵硬的屍體。有一條從外圍穿越過猶太區的道路,猶太人們只能忍氣吞聲的等待外人走完,德國軍人才會開放通行。在等待通過時,德國軍人命令猶太人一個一個跟著街頭藝人的音樂隨之起舞,猶太人們像小丑一樣晃動著身子搖擺,為了看德國人的臉色活下去而搖擺著,包括那些助紂為虐加入猶太警察的猶太人都是如此。猶太警察領袖伊茲札克(Itzchak Heller)來邀請史匹曼兩兄弟加入猶太警察的行列──由猶太人組成的警察團,幫助德國人來打壓控制自己同胞的團體。為了三餐溫飽,伊茲札克可以出賣靈魂給德國人;但兩兄弟不願意如此,他們拒絕了伊茲札克。其中華迪史洛和亨瑞克的拒絕態度,某種程度決定了他們兩人日後不同的命運。
賣些零星的舊書無法維持史匹曼一家人的生活,於是華迪史洛重操舊業,在猶太區中的高檔餐廳中當著低俗的琴匠,在裡頭的客人穿著整齊,抽著香菸,興高采烈的吃著美食、飲著美酒,華迪史洛的鋼琴對他們而言只是個助興提致的餐後表演。對於一個藝術家而言,叫他演奏時驟然中斷那是多麼侮辱人的事情!但是面對到這情景,為了生計,華迪史洛也只能無奈的搖著頭,配合著世儈之人彈奏下去。在當時活著是多麼奢侈的事,在華迪史洛一次回家的路上,有名小孩為了拿取對面丟進來猶太區的物資,身體被卡在磚牆的縫隙中,下半身被「對面的人」群毆致死。窮光漢搶劫婦人的玉米粥,翻倒在地也要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用力的吸光舔光,一切僅僅只是為了活下去……
隨著時間流逝,德國人的暴戾程度越來越嚴重,德國軍人開始挨家挨戶的搜索猶太人的家,把看不順眼的猶太人帶走。在史匹曼家的對面一戶,有位年長坐輪椅的老人成員,當德國軍人入內對猶太人口沫橫飛的大喊著起立時,想也知道坐輪椅的人怎麼可能站起來……面對這種不服從的藐視表現,德國人輕鬆寫意的就將那老人移到陽台抬舉起來,跟殺死一隻螻蟻一樣的簡單的把老人像倒廚餘般給「倒」下去,整家人再帶到樓下去用機槍加以「淨化」,和屠夫殺豬殺牛一樣的稀鬆平常。
直到德國人再也無法忍受猶太人的存在,決定將華沙猶太區的所有猶太人用火車運輸到集中營去「勞動改造」。在移動到火車的路上,華迪史洛對著他的妹妹哈莉娜(Halina Szpilman)說:「但願我能多瞭解妳一點……」即使在共赴黃泉的路上也有人相伴,這樣就能夠死的輕鬆了啊──有一雙手給了華迪史洛活下去的希望,也給了他終老一生都得面對與家人生離死別的痛苦畫面,伊茲札克的手將他從家人中拉了出來,要他活著目送家人無可奈何踏上死亡的旅途。華迪史洛活下來了,他漫步在空寂的猶太區街道嚎啕大哭。他活了下來,但目前也僅只於活下來而已。
在工作餐廳老闆的協助下,華迪史洛和老闆一起到猶太區外圍和波蘭人一起從事建設(然而老闆一下就被子彈射穿腦袋了,沒什麼原因,也不需要任何原因),演奏者的虛弱雙手做著搬運磚頭的吃力工作。在這裡他遇到了先前介紹給他父親工作的梅耶克(Majorek),此時的他成為了華沙反抗軍的地下領袖。在同胞們的幫助下,華迪史洛轉去做比較輕鬆的鐵釘秤重和運送糧食的工作(有次華迪史洛將磚頭弄掉了,被德國軍官一陣鞭打到失去意識)。從華沙運送糧食的過程中,他們把槍枝運進來,再趁著經過圍牆時把槍枝丟給圍牆內的反抗軍。在一次夏天到格但斯克(Gdańsk,波蘭北方)的工作中,華迪史洛見到了他的老朋友──打扮端莊的歌手嘉琳娜(Janina Bogucki)走在生意盎然的金門廣場(Zlota Brama)上。華迪史洛的內心開始動搖,在天秤的兩端──要留下來跟著梅耶克一同加入反抗軍,或是請梅耶克連絡嘉琳娜,讓嘉琳娜收留自己,和走在鋼索上隨時準備起義的緊繃生活作告別。華迪史洛從未忘記自己的音樂靈魂,那個囚錮在佈滿傷痕的猶太人肉體中熱愛琴鍵的藝術家靈魂。他決定向他的靈魂輸誠,為了再彈一次鋼琴,他要活下去,他不能在反抗軍暴動的途中喪失生命。
華迪史洛順利和嘉琳娜搭上了線,同時遇上了許久未見她的演員丈夫安德茲(Andrzej Bogucki),人影依舊,世事皆非,他們見到面時不禁用力的緊緊擁抱著,感嘆著這一切。他被安德茲介紹的反抗軍成員安置(正確的說應該是被關)在一處公寓內,由嘉琳娜提供食物。看似從德國人的手中逃了出來,對華迪史洛而言卻只是靈魂囚禁的場所換了個地方。「有時候我又不確定,自己是在牆的哪一邊……」他仍然需要為了活著而躲躲藏藏,靈魂還無法藉由鋼琴而昇華。在他躲藏地方的另一頭,圍牆內的猶太區反抗軍試圖抵抗,卻敵不過此時仍強大的德國軍隊。看著這一幕的華迪史洛內心開始掙扎:「我應該要留在那邊和他們對抗……」為了消除內心湧現的矛盾,他只好試圖麻痺自己: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嗎?他不願意去想起至今他還活著的理由,以及和反抗軍意念相近的兄弟(亨瑞克)身影。然而這樣意志消沉的華迪史洛,卻讓嘉琳娜感到不可置信。
德軍找到了反抗軍藏匿武器火藥的地點,迫使嘉琳娜和安德茲展開逃亡。華迪史洛在被鄰居認出是猶太人的情況下也離開了棲身之處。他透過反抗軍成員的紙條知道了多蘿塔後來的住址,在求助無援的飢餓狀態下他選擇投靠了多蘿塔。但此時的多蘿塔已經結婚(裘瑞克已經死了),大腹便便的展示在華迪史洛眼簾前,當晚飢腸轆轆的他完全無法再多想除了填飽肚子以外的事情。直到隔天早晨他被多蘿塔的大提琴聲給喚醒,在門縫中他一窺多蘿塔拉著大提琴的身影,他知道那個和多蘿塔一起在台上演奏的約定可能不會再實現了……他是個無法彈奏鋼琴的鋼琴家,這束縛如冤魂般無止盡的追逐著華迪史洛。然後,他又被多蘿塔的丈夫給鎖起來,這次是被關在德國區軍醫院的對面,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四周佈滿秘密警察的時候。華迪史洛望著那台塵封許久的鋼琴,恣意的將十指流暢的在琴鍵上滑動,這次他終於不用完全的壓抑著自己,讓自己的靈魂獲得一點喘息的半釋放狀態。昔日華沙廣播電台的工作人員負責照顧他,他敬佩著華迪史洛的才華,為他的食物來源籌措經費,最後落得肝腦塗地的下場。工作人員死後,華迪史洛陷入斷糧斷水的危機,倒在床上奄奄一息,直到多蘿塔夫婦前來探視,並捎來一則令他悲傷的消息:多蘿塔夫婦要離開華沙了。
孤獨、病痛折磨著華迪史洛,但他還是咬緊牙根死命的活下去,他還有一個尚未完成的夢想。一九四四年八月,反抗軍進攻他住所對面的軍醫院,將裡頭的德軍射殺殆盡。德軍選擇放棄了這個據點,並出動坦克和裝甲車前來壓制這一帶的反抗軍。華迪史洛看到街道上的坦克砲口對準了他時,徬徨失措的想打開門──但門已被多蘿塔夫婦給鎖起。砲火象徵性的解放了他壓抑在幾坪空間內的虛弱靈魂,他逃離這裡、那裡,和德國人所在的任何一個地方,即使選擇扮演屍體,或是直接和屍體生活在一起也在所不惜。他在廢棄的軍醫院內大口喝著滿是油垢的髒水,他躺在不知道上頭死過多少病患的手術台上,他早已忘記是什麼理由驅使他活下去,他只記得現在的他不管如何就是要活下去,如此而已。如果說真要找些理由,那就是他腦海中的各種樂譜,以及他獨自一人時靠著自我意志重複模擬著當他還是個鋼琴家時的餘暉時刻。
無情的焰苗吞噬著曾經也是德軍一份子的軍醫院據點,華迪史洛不停的逃跑,直至杳無人煙的世界盡頭。他已經失去了所有他曾經依賴的經驗建構起的世界,在他面前的徒剩下一片破敗殘寥。他忍著腳摔傷受到的疼痛漫無目的的走著,再也沒有比這裡更像是地獄的場景了──前提是真的有地獄的話,那至少也要讓我吃點黃瓜罐頭再安心上路吧。他想著。
現實總是和理想事與願違。當他正想完成那卑微至極的生存願望時,他面前出現了一名德國軍官。如果那名軍官手上拿的是一把手槍,或許「砰」的一聲直接就能讓他的可憐靈魂從這苦難世間中解脫了。但上帝卻跟華迪史洛開了一個大玩笑,軍官給了他一部鋼琴,和給予一個虛弱的鋼琴家靈魂解放並且重生的機會。這是華迪史洛從猶太區離開後第一次,也是再一次的觸摸到那睽違許久的琴鍵。在開始彈奏之前,被無瑕月光照映的渾身發亮的他正在想些什麼呢?隨著蕭邦夜曲C小調(Nocturne in C minor Op.48 No.1)從生硬的指法中緩緩響起,這所有經歷過的一切──在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這名軍官(Wilm Hosenfeld)一直援助華迪史洛直到德軍從此處撤退為止。後來的結局你我都知道,德軍輸了,波蘭光復(儘管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又落入了蘇聯的鐵幕體系之下),華迪史洛活了下來,但他再也見不到這名曾經援助過他的軍官(一九五二年死在蘇聯戰俘集中營內),也回不去那個曾經聚在餐廳一起高聲舉杯歡呼的家庭時光。他活了下來,繼續以鋼琴家的身分在世間活躍,繼續以音樂填補著那段抹滅不去的傷痛和缺痕。靈魂得以昇華的代價竟是如此之高,雖然他僅和一般的你我他相同,都只是想顫抖著保存那些微生命火光罷了。
1.《新唐書•食貨志》:
租庸調之法,以人丁為本。自開元以後,天下戶籍久不更造,丁口轉死,田畝賣易,貧富升降不實。其後國家侈費無節,而大盜起,兵興,財用益屈,而租庸調法弊壞。
自代宗1時,始以畝定稅,而斂以夏秋。至德宗相楊炎,遂作兩稅法,夏輸無過六月,秋輸無過十一月。置兩稅使以總之,量出制入。戶無主、客,以居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商賈2稅三十之一,與居者均役。田稅視大曆十四年3墾田之數為定。遣黜陟使按比諸道丁產等級,免鰥寡惸獨4不濟者。敢有加斂,以枉法論。議者以租、庸、調,高祖、太宗之法也,不可輕改。而德宗方信用炎,不疑也。舊戶三百八十萬五千,使者按比得主戶三百八十萬,客戶三十萬,天下之民,不土斷5而地著,不更版籍而得其虛實。歲斂錢二千五十餘萬緡,米四百萬斛,以供外6,錢九百五十餘萬緡,米千六百餘萬斛,以供京師。
租庸調徵收強調人丁,也就是戶籍。而在玄宗開元以後,各地戶籍逐漸久為更新而失真,人丁數和田畝買賣的不實導致了個人財產的不透明,貧富差距愈加擴大。國家又揮霍無度,在盜賊和戰事各處興起時更加深了國庫拮据,因此租庸調法實以弊壞。
唐代宗時才開始有以畝(田地)而非人丁定稅,收稅於夏秋之時。在唐德宗宰相楊炎,才正式定名稱為兩稅法,夏季收稅時不超過六月,秋季不超過十一月。設立兩稅使控管收入,根據要用的稅收多少而決定徵收多少的稅。戶頭不再分主客,而是以定居在這塊土地上的人登記在戶口名簿上;人不分丁,而以貧富為收稅標準的區分。商人繳稅是田稅的三十分之一,勞役則和一般人相同。田稅標準以代宗最後一年墾田的數量而定,派遣黜陟使(巡察本道的四品以上朝臣)按照各道人丁財產的等級徵收,免除了鰥夫、寡婦、無兄弟者、老而無子者。如果有超收加稅的情況,就依法處置。議論此法的人認為租庸調法乃太宗開創,不能夠隨意更改,而德宗仍然重用楊炎。
舊戶口三百八十萬五千戶,按比例得到主戶三百八十萬戶,客戶三十萬戶。政府以不土斷(不清查戶口)讓人民得以安定於土地不再逃亡,不修改版籍而得到真實的人口數。一年歲收錢二千五十餘萬緡,米四百萬斛,以供地方使用;錢九百五十餘萬緡,米千六百餘萬斛,以供京師。
2.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奄宦》:
且夫人主之有奄宦,奴婢也;其有廷臣,師友也。所求乎奴婢者使令,所求乎師友者道德7。故奴婢以伺喜怒為賢,師友而喜怒其喜怒,則為容悅8矣;師友以規過失為賢,奴婢而過失其過失,則為悖逆矣。自夫奄人以為內臣,士大夫以為外臣;奄人既以奴婢之道事其主,其主之妄喜妄怒,外臣從而違之者,奄人曰:「夫非盡人之臣與,奈之何其不敬也!」人主亦即以奴婢之道為人臣之道;以其喜怒加之於奄人而受,加之於士大夫而不受,則曰:「夫非盡人之臣與,奈何之有敬有不敬也?蓋內臣愛我者也,外臣自愛者也。」於是天下之為人臣者,見夫上之所賢所否者在是,亦遂舍其師友之道而相趨於奴言婢膝之一途。習之既久,小儒不通大義,又從而附會之曰:「君父,天也。」故有明奏疏,吾見其是非甚明也,而不敢明言其是非;或舉其小過而遺其大惡,或勉以近事而闕9於古則,以為事君之道當然。豈知一世之人心學術為奴婢之歸10者,皆奄宦為之也。禍不若是其烈與!
服侍君主的有兩種人,宦官就像是奴婢,廷臣就像是師友。要求兩種人的方法又不同,像奴婢的宦官以命令,像師友的廷臣以合乎道的德性。所以像奴婢的宦官精明於伺候君王的喜怒,像師友的廷臣會因君王的喜怒而感到喜怒,這是逢迎以取悅於上。像師友的廷臣精明於規責君王的過失,像奴婢的宦官以君王過失為其過失,這是忤逆君王。內臣的宦官以奴婢之道服侍其主,君王任意喜怒,外臣的士大夫違背了君王,宦官就說:「你若非盡了人臣,為何膽敢對君王不敬!」君王也喜歡以像奴婢的宦官服侍君王的態度,作為每個人臣應盡之態度;君王的喜怒對於宦官,他們是可以忍受的,若是加在士大夫身上他們是無法屈就的,士大夫們會說:「我盡人臣,哪有什麼敬不敬的道理?只要內臣愛惜我們外臣,我們自然就懂得憐身自愛。」於是為人臣者,見上頭君王的賢能與否,拋棄了師友之道而向宦官的奴性靠攏。時間一久,儒生不再通曉大義,只會聽從宦官而附會:「君王不但是老父,還是老天爺。」有些奏疏我看了是非分明當下立判,但我不敢直接說出是非所在;或是他們只會舉發小過失而刻意忽略了大罪惡,或是他們只強調於近代的事而遺忘了古人的準則,這些都被視為侍奉君主的理所當然。豈知無論人心和學術盡趨向於像奴婢的宦官,都是宦官做出來的。再也沒有比宦官更大的禍害了!
3.節錄自陳宏謀,〈風俗條約〉:
江蘇繁盛,甲於東南,人文之風雅,物產之精良,海內艷稱,惟是相尚紛華。徒事巧飾,止顧目前,罔思日後,凡昏喪逾制,男女無別,僧道惑人,地棍滋事,不但耗費財物,易致貧乏,抑且干犯禮法,有玷家風。歷任院司,屢經禁處,積習已深,執迷不悟,本部院再涖茲邦,懲惡安良,法在必行,訓俗維風,責難他諉,就其甚者,臚列告戒於後。
一婦女禮處深閨,坐則垂簾,出必擁面,所以別嫌疑,杜窺伺也。何乃習於遊蕩,少婦豔妝,出頭露面,絕無顧忌,或兜轎遊山,或鐙夕走月,甚至寺廟游觀,燒香做會,跪聽講經,僧房道院,談笑自如,又其甚者,三月下旬,以宿神廟為結緣,六月六日,以翻經十次可轉男身,七月晦日,以點肉鐙為求福,或宿山廟,還願求子,或捨身於後殿寢宮,朔望供役,僧道款待,惡少圍繞,本夫親屬,恬不為怪,深為風俗之玷,現在出示庵觀,有聽從少年婦女入寺廟者,地方官即將僧道枷示廟前,仍拘夫男懲處。
一春祈秋報,例所不禁,聚眾賽會,酬神結會,誤農耗財,久奉 上諭廣行勸誡,江南媚神信鬼,錮蔽甚深,每稱神誕,鐙綵演劇,陳設古玩希有之物,列桌十數張,技巧百戲,清歌十番,輪流疊進,更有投身神廟,名為執役,首戴枷鎖,名為赦罪,擡神遊市,鑪亭旗傘,備極鮮妍,擡閣雜劇,極力裝扮。今日某神出遊,明日某廟勝會,男女奔赴,數十百里之內,人人若狂,一會之費,動以千計,一年之中,常至數會,地棍藉此飽囊,平民因此揭債,他如擁擠踐踏,爭路打降,翦綹搶竊,結仇搆怨,命盜之案,每釀於此,不止耗錢財於無益之地已也。至於鄉民信鬼,疾病不求醫藥,專事巫祝,竟日徹夜,大排牲醴,舞蹈歌唱,以為禳解,巫師神婆,聽其剖判,今日請一神,明日送一鬼,幸而病愈,又須破產酬謝,即或不愈,止云前求未善,不悔昨非,身死之後,反致衣棺無出,不能安葬,愚妄至此,殊可哀也。
江蘇的繁盛在東南算是一等,人文的風雅、物產的精良在國內都頗受好評,只是風氣偏向靡華。逾越了禮制的事,男女都會做,例如和尚道士迷惑他人、地棍擾民滋事,不但耗費地方財物,容易使地方物資貧缺困乏,而且也犯了禮法、玷汙了家風。歷任的院司屢次禁止,但人民因積習已深而執迷不悟,部院只好再來此地必行法律懲惡安良,藉以維訓風俗。
婦女該有的禮節是身處深閨、出外坐轎垂簾、面對人群掩面,這是為了要避嫌,杜絕窺探。然而這裡的婦女為何能習慣在外頭遊蕩,少婦濃妝豔抹,出門露臉一點也沒有顧忌,無論是登山、遊寺、燒香、聽經,在僧院道房婦女們都能談笑自若,更超過的人,在三月下旬以結緣為由住在廟裡,六月六日翻經十次就可摸轉男子之身,七月以點肉鐙求福,住山廟還願求子,甚至是在後殿寢宮接受僧道款待,周圍還有惡少相圍,不是親屬還不見怪,深深感到此舉已玷汙風俗。現在出入寺院道觀,有讓少年婦女進寺者,地方官馬上將和尚道士上枷展示於廟前,並把男子拘押懲處。
春天祈求或秋天回報的酬神結會或聚眾賽會,例往是不禁止的,結果導致誤農耗財,長久以來奉行著聖上旨諭對他們勸誡。江南迷信鬼神,每在神明誕辰時就鐙綵演戲,擺設古玩或稀有物品,一次列桌數十張,至於戲劇有百種技巧,光是清唱就有十種,還能輪流疊進。更有戲劇投身神廟,扮演執役,脖子戴枷鎖,稱為赦罪,擡著神轎遊行於市,花花綠綠的香鑪、亭上的旗子、傘讓人備感鮮豔,那些擡閣上演雜劇的人們也是極力裝扮。今日某個神出遊,明天某個盛大廟會,數百里內那些男女像痴狂般為這些活動奔走,一個會的費用就動以千計,一年之中又有許多次,地棍常藉此中飽私囊,平民因此揭債,另外如擁擠下的踐踏,爭道路的打架,搶奪竊盜,結仇搆怨,命盜的案件每每都於此發生,不停耗費錢財在這種無益處的地方上。至於鄉民迷信鬼,得了病不去看醫生求藥方,不分晝夜地只專注於祈求鬼神的祝福,還大排場地準備牲禮和舞蹈歌唱,以此作為消災解禍之法。聽從巫師神婆的建議,今日請一神,明日送一鬼,僥倖而病痊癒了,又必須花錢酬謝,如果沒有痊癒,就算前去求指示好不了,仍不後悔之前犯的錯,在死之後沒有衣棺而無法安葬,如此愚蠢妄為,實在是可悲可哀。